作者:sallyhopewri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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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 “嗨,阿治?我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 “你为什么这么问,阿侑?”
- “因为我感觉我曾经爱过。但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篇我从未想过我会写的失忆症同人文,但是我写出来了。
Note
在圣诞前夜,我朋友给我发信息:给我写一个让我感觉像沙子从指尖滑过的故事。
这是我为她写的东西。
Warning
主要角色死亡
· 1 ·
⊱• 在天空中飘荡,在环宇里浮沉 •⊰ ①
我又梦到了那次车祸。
轮胎在路上打滑,前侧保险杠撞到了栏杆……黄色的汽车翻下桥并进行了自由落体……前照灯在深渊中发出刺眼的光,我惊声尖叫……手在方向盘上滑动并疯狂地转动着它……汽车猛地一动,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我的视线变得模糊……
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车头灯。它太亮了,我以为我会被它闪瞎。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它做到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张病床上,我的脸上满是细小的擦伤和疤痕,我并不记得我是如何受伤的。我的手腕上有一个暗红色的环状瘀痕,好像它被绳子绑了好几天。我也不记得此处是如何受伤的。如果我往窗外望去,就会有一堵墙向我迎面而来。对面的建筑的外墙是砖砌的,有油漆脱落。我已经记住了每一个裂缝,每一个砖块变化的模式。第一排是十六块半砖头,第二排是十四块砖头,然后是十五块和八块。在我的床的周围是各种各样的发出哔哔声的装置,它们保持着我的生命体征。我觉得,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而我并不太确定,是什么让我仍然活着。
我应该死去。这并不是因为突然涌上的自我厌恶什么的。只是严格地说我应该已经死了。我能爬上岸真是个“奇迹”。
无论如何,他们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起初他们不停地问我关于圣诞夜发生的事故,而我只是茫然地盯着他们,他们以为我被吓到了。于是他们给我注射了更多的针管,给我的药加大了剂量。当所有这些都不起作用时,他们得出了结论,我,宫侑,患有轻度分离性失忆症。
简单地说,就是我已经忘记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会记住的某些事情。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总是会忘记东西。
阿治一直在我身边。他一听到我可能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就闯进了我的病房然后不断地向我提问。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是谁?”
“你什么时候在哪里毕业的?”
“你的职业是什么?”
“说一下每一个你的队友的名字和你朋友的名字。”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我不记得了,而是因为我碰巧认识好多人。
在我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时,阿治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了门外。
他晚上回来时带了一个医生,他给我开了更多的药和——这让我很不情愿——一个心理医生。
“不要。“医生一离开病房我就说。
“要。“我的兄弟说。”这由不得我们,阿侑。”
“他说了这不是强制性。”
“他也说了这会对你有帮助。”
“我不太明白。我又不是活不下去了,我完好无损,也不会有一直持续的后遗症。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阿治皱着眉头端详着我。“你不想要你的记忆恢复吗?”他问道。
我顶着我头上的绷带勉强挤出个笑容。“谁需要回忆(who needs memories )?”我重复着我曾经的学校箴言。“他们只会拖我的后腿,不是吗?”
阿治喝光了他面前杯子里的水然后擦了擦嘴。“我只会问你这一次,听不听由你决定。能不能请你认真对待下你的治疗?当你不知道你忘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当然可以很轻易地说我不需要想起来。”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仅仅只是‘告诉’是不够的。与特定记忆相关的情感只有你自己回想起来时才能重现。”
我叹了口气 ,躺回了枕头上。“行吧,我会自己想起来。那为什么会需要心理医生?”
“引导你。”
“该死,算了吧,我不需要一个可能会说一些诸如‘你觉得舒服吗?你今天感觉如何?让我们来发掘一下你的童年创伤吧’问题的老混蛋来引导我。顺便说一句,最后一个问题的内容主要是关于你。”
阿治不由自主地笑了。“比起你的感受,他们肯定会对你的想法更感兴趣。”他说。
我嘲讽一笑。“我的想法?知道我的想法后他们会做什么?”
他耸了耸肩。“或许只是为了证明你还有思考能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踢他的小腿肚子。
我最终勉强退却,选择对他怒目而视。“喔。”
阿治带着平静的微笑。“别考验我,小弟弟。”
“只不过早了几分钟而已!”
这种常态让我感觉很放松。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吵吵闹闹,就像小狗打架。无论何时,只要我们其中一个不在最佳状态,另一个就会替而代之做出补偿。我只能再当几个星期的病人了,所以我的兄弟还得再待一会儿。补偿。
晚上,阿治在我的旧铝制饭盒里装满了饭团就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
然后我闭上眼睛,静待睡意降临。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与之相反,我的思绪挣脱出了我的掌控,回到了那场事故之中。
直到几天前,我才回忆起这件事来,即使我想起来了,也只是以碎片的形式。就像是用碎掉的玻璃拼起一幅画。这就是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梦着濒临死亡。
我的记忆仍然停留在我的头撞上方向盘的那一刻。如果我能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好了。我想知道在那天,是怎样的奇迹救了我的命。
我下意识地抚摸我的无名指。那上面空空如也。我从没有戴过戒指,我的手指上没有任何暗痕证明我曾经戴过什么,所以我想不出我的这种本能从何而来。但是它让我平静了下来,所以我继续这样的动作。
小臣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对我很生气,就好像是那场事故是我故意的似的。
“自以为是的混蛋。”他一进来就嘟囔。
“你也早上好。你看起来不错。”
“你不咋样。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差点害死我自己。但是死神拒绝了我,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小臣看起来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在最后一刻吞了回去。
“你今年不用比赛了,给你放了一年的假。”
我眨了眨眼,无论是因为突然转移的话题,还是这个话题本身。“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问为什么?”
“是的,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让我替补了?他们觉得我的失忆症影响了我的排球能力还是什么?因为我可以保证,我还是他妈的最好的二传。
我能分辨出小臣口罩背后的怒容。“不,你这个白痴。”他骂道。“他们给你放假是为了让你康复。”
“我不需要一年的时间来康复。”
“几周之后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训练。”
“操他的训练,我想参加正式的比赛!”
“你不能。他们已经找了暂时代替你的人了,我们会和他一起。”
这让我笑了起来。“我的替代者。有意思。”
我已经开始让他觉得烦了。“听着,宫侑,”小臣嘶声道。“利用这段时间,取回你那该死的记忆,行吗?相信我,你想要记起那些你忘却的东西。”
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告诉我。”我说。
小臣回望着我,他的眼睛不容参透。“某天,当你准备好了,我会的。”
◑
他们或许觉得现在让我远离排球是个不错的主意。它不是的。这是个烂透了的主意。当下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失去更多我在意的东西。
我已经失去了我的汽车。我爱那辆车。如此明亮,发臭的黄色色度。希望他在他的水坟墓中得到永远的安宁。
第二天,治带来了一个和我谈论保险政策和流程的律师。他说的大多数行业术语还没有到达我的脑子就被我的耳膜反弹走了。剩下的我能理解的,大概是就是如果我,宫侑,能证明我确实是患有分离啥啥啥疾病,我就能获得全额保险。
“不错,”我说。“我会用那些钱买了一辆车。”同样的车型,同样的色度。
“请不要在一年内购买同一个公司的汽车,”我的律师友好地说。“它很有可能会被歪曲成你驾驶时的‘疏忽’以及该公司汽车品质的不牢靠。”
“这是多么令人愉快啊。”
当北前辈听说我现在基本上是一位无车人士时,他给我带来了他高中时的旧自行车。
“这里。”他指着窗户下的街道。“那个蓝色的。”
我身上仍然佩戴着医疗设备,我走上前去凝望着下方。一辆有着蓝色筐子的自行车。它的发电机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用很大的粗体字写着:快点好起来,阿侑!
我有点流泪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拥抱北前辈,但是我现在身上管子太多了。
“你把我宠坏了,“我说。
北前辈轻轻地笑了。
我又看向了自行车。它好漂亮。我决定我一获释就要骑着它出去兜风。或许会去沙滩。我听说每年这个时候,大海会非常漂亮。
· 2 ·
⊱• 他们永远同我们在一起,像是一块试金石 •⊰ ②
他妈的冬天。他妈的每个季节。为什么会有季节这种东西存在?
我不能去沙滩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毛毯,野餐午饭,排球。但是雪毁了这一切。
我瞪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诅咒它们下地狱。我的脚在刺痛。他妈的,我已经好久没出门了。
自从上个周我被医院释放,我的房间成了我唯一的栖息地。好像我是一种古老的树需要在此处扎根。我甚至不喜欢我的房间。感觉它对于一个人来说有些太大了。
我问了阿治我的室友在哪里。他跟我说我从来没有过室友。嗯,也许就是这样。但是我无法摆脱我的房间突然扩大了一倍的感觉。
过去一个周里我看到的只有雪和更多的雪。堆积在路上,让靴子打滑。无尽增长的白色地毯,我不想要也不需要。
我希望我能生活在沙漠里。或许那个时候——
不,还是算了吧。那样我就得对付沙子,那更糟糕。
什么地方最完美?平原不错。热带地区。我会搬到东南亚或者中非然后定居。没有雪,没有沙子。对灵魂很有帮助。嘿,连海岸也不错。我就在海滩附近扎营,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站在窗前看雪看了多久。
操。
我走了出去,取了我的自行车打算兜风。
黑色外套,黑色靴子,蓝色围巾,白色耳罩。带有狐狸图案的手套。空空的手指,没有戒指。我把我穿戴的物品列了张表,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了。医生说有这种可能性,就是我可能在形成新的记忆或者暂存记忆方面存在困难。想想还挺可怕的。所以我就不想了。
在这种天气里没人出门。在这种天气你得有点疯了才会出门,或者,你得感到绝望。我恰巧现在两者兼而有之。
我不蹬车。现在的路况太危险了。即使我有蓝色的自行车陪伴着我,我也会确保绕过每一个结冰的水坑。这就是事故后的残留恐惧?但是……好吧,小心点总没坏处,是吧。
我在路上停了下来。
哇。这是小臣会说的话。看来这场事故给我带来的改变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当我遇到下一个水坑的时候,我直接踩了上去。这个过程中水溅到了我的靴子上。我没有慎重行事的时间。我从来不慎重行事。
我再一次观察起我的四周时,我看到了他。
一个男孩。他看起来和我一般大,但是要比我矮好多。他穿着一件比他自己的身量大了两个号的黑色外套,戴着和我相同的白色耳罩。Hello Kitty的帽子在他的头上被压得很低。亮红色(红褐色?橙色?)的发丝从帽子之下探出来。
他走在我的身边。不是从我身边路过,而是与我并排前行。他在这里多久了?
“你好,”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他看了看电线,然后看着天空。“今晚的星星会很美,”他说。“如果有电力事故的话,你就能从这里看到一整个银河。”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然后皱眉。并没有一颗星星在。只有厚重的云层在向东京呕吐着雪花。他在哪里看到的星星?
“你没事吧?”我问。
“是的,他明天会召开另一次会议。”
“你说什么?”
“我知道,对吧?如果我们需要开多次会议来讨论战术,那他们一定会是很强大的队伍。”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耳朵里是否塞着蓝牙耳机。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说的是对的。精神健全的人不会在这种天气出门。
我停了下来。“听着,”我说。“如果你需要帮助你回家或者……”
但是那个男孩只是往前走着。他仍然在说话,仍然时不时望向天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停了下来。现在想想,他或许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不然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为什么要答非所问呢?
就在这时,那个男孩看向我刚才在的位置,然后对着空荡的地方笑了。
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它开始读信息。
阿治:你在哪里?木兔来看你了。
木兔。对了。事故发生之后他还没来看过我。我一开始还好奇来着,不过后来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我回复道:在路上。然后发送了信息。
当我抬起头,那个男孩已经离开了。我又一次孤独地站着,和一个蓝色的自行车一起站在白色的路上,在没有星星的天空之下。
◑
阿木一直在哭。他甚至没有尝试去遮盖他那圆圆的,红肿的眼睛。
他一看到我,就给了我一个足以让骨头粉碎的熊抱。阿治试着阻止他,但是当木兔决定做什么事时,没有东西能够阻拦。而现在,他要做的‘那件事’正把我刚被修补好的肋骨磨成粉。
几秒之后,我试图推开他,但是他只是更紧地抱住我然后抽噎。噢,现在他在哭泣。
“谢谢上帝,”他说。“谢谢上帝。”
“等等,阿木,”我说,“我不知道你这么爱上帝。”
“我不怪你,”他边哽咽边说。“你一直不太聪明,侑侑。”
呃,这话就没必要了。我扭着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背部。“我没事!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了,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把我当小孩。”
“你不能在事故发生之后马上说这些话,”阿治说。“那也是在圣诞节,甚至不到一个月。”
“把我当婴儿般呵护并不会让我免于遭受事故。这就是为什么它们叫事故——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生。
阿治关上了门然后坐在了我的床上。木兔紧接着坐了下来,只给我留了一个头发丝的空隙。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就滑进了他们中间,然后在床垫上躺了下来。我紧握住我的手腕,然后松开。瘀痕还没有愈合。那就像是个胎记,明亮且耀眼。
“医院餐怎么样?”木兔问。
“呕。”
“兄弟,对不起。”
“无所谓了,也只有几周了。”
“嗯。”他停了下来,思考着如何接近那个话题。“所以。呃。你到底忘了什么?”
“见鬼,说得好像我知道似的。我怎么能知道我忘了什么,既然我已经忘了?”
“是的,对。那么……嗯。我们可以做点什么。一个游戏。我会说一句话,然后你回答‘我记得’或者‘我不记得。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你到底忘了什么。”
“阿木,这听起来不太像是个游戏,更像是个审问。”
“一起玩玩吧,好吗?”
“行吧。”
木兔坐直了身子然后让自己充满决心与活力。他热切地盯着我,好像在跟我说我别想撒谎。
“赤苇爱吃饭团宫,并且因为是常客而获得了很丰厚的折扣。”
“我记得。我得被雷劈了才能忘记他的狂热样子。”
“奥运选拔赛会在今年的2月份举行。“
“我不记得了,我最后记得的是,因为全球性转染病流行它被推迟了。”
“好!接下来,那你一定记得你说在新年夜会请我吃饭。”
我摇头。“我不记得。”
“撒谎!”
“不。我真的不记得有这回事。”
阿木怒瞪着我,然后露出了微笑。“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欠我一顿饭。“
我意识到在这场游戏里我总是处于不利局面。不管怎样我都赢不了。
“你和施怀登·阿德勒打过比赛。“
“我记得。”
“你最喜欢的歌是Kermit主题曲。”
“我记得Rainbow Connection,兄弟,”我皱眉。“但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歌的。”
木兔观察了我一会儿。阿治背对着我们坐在床的另一边。
“日向告诉我的,侑侑。”
我眨了眨眼。日向。这个名字……
“然后这个日向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歌的?”我询问道。
没有人回答我。木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他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看着关上的门。“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为日向托球,阿侑。”我的兄弟跟着走向了门。“你们在一个队伍打过球。”
他离开去找木兔了,只留我一个人在我那个过大的房间里。我还在床上,看着令人乏味的白色天花板。
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日向。日向日向日向日向。
它……它并没有给我带回任何记忆。我不知道它是否应该带来点什么,但是我越是咀嚼这个名字,它越想从我的禁锢中溜走。就像是在你已经醒来时,尝试回忆起你的梦。
我的手指猛地一抽搐。我的脊柱颤抖了一下。
这个名字确实给我带回了某种……感觉。某种让我的心脏狂跳,但是同时又让我感到疼痛的感觉。太多的情感混合在一起我不能逐一认出它们,我只能说出那汹涌而上的、淹没其他部分的那种磅礴情感:
渴望。
· 3 ·
⊱•美好可爱的一切,不过是一种短暂、虚幻如梦的愉快•⊰ ③
我的第一个心理疗程。如果让我说实话,我还挺期待的。我想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炒作,想知道言语是否真的能帮助一个人痊愈,或者他们能做的只是掩盖。
一个男人走进了房间,在我的对面坐下了。(老天,他好老啊,一个明显的怪老头)他秃顶,头皮丛生着灰簇。他的眼睛是一条线,笔直,黑色的线,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让我心生警惕。
他穿着普通的衬衫和裤子,在它们之上是一件花哨的红色外套。我对鲜艳的颜色感到畏缩。
“我的名字是猫又育史,“老人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我将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帮助你重新找回你的记忆。你觉得舒服吗?“
这就来了。“不,”我告诉他。
他的笑容扩大了。“为什么不?”
“我不需要这个治疗但是我被强制来参加了,这是虐待。”
“谁强制你?”
“阿治,那个蠢货。”
“他就是那个联系我并向我预约的那个人吗?”
“也没谁了。”
“他是否经常未经你的允许而安排你的生活?”
“我的意思是,他确实是,但是——”
我停了下来,盯着那个人。他把我说的话都记下来了,他的小笔记本的第一页已经写满了。
这他妈?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来这里 ,”我嘀咕。
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我说的话,然后他笑得发抖。“但是你并没有强硬地拒绝,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非强制性的。你的兄弟会经常让你做一些事情吗?”
然而事实与之恰恰相反,真的。我没有说话,我只是一屁股坐在了油毡沙发上,生闷气。
“让我们重新开始,”他说。“你觉得舒服吗?”
“不。”
那个男人看着笔记本露齿而笑。“是因为沙发?”
“不。”
“你的头?”
“不。”
“那些伤疤?我听说它们还得留一段时间。”
“不。”
“那或许,就是那些梦了?”
我没有回答——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所以。”年长的治疗专家把笔记本推到一旁。“你一直在做梦。”
对于这个指控,我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
“这些梦是关于那件事(incident)的吗?”
我摇头。“别那么叫它了。所有自命不凡的怪人都喜欢这么叫它。直接说事故(accident)就好,言语又不会咬人。”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噢,但是它们确实会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笔记本并扔给我。这个本子和他用来解剖我的那个本子一模一样。他的办公室是不是有一堆这种东西?
“如果你能想起什么事,写在这上面,”他告诉我。“所有你想要记住的事,所有值得记住的事。”
“我想要的记住事情并不等同于值得记住的事情,“我说。”我想要记住好多不值得的东西,同时也要记住好多我不想记住的事。
那个人只是又笑了一下。妈的,就没什么让他心烦的事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说,”那么试着写下两者都有的少数例外情况。你今天想要记住的东西,和你明天想要记住的东西。
垃圾疗程。我不需要这些废话。我回到家后我就会在这些黄色的纸上画满鸡鸡涂鸦作为答复。
但是这个人——猫又先生——并不担心那些梦。我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梦,它们不仅仅只是关于那场事故。
起初,我以为他们大概是记忆。但是我看到的那些碎片化图像毫无意义。一个被吃了一半的太阳悬挂在空气中;星辰在指尖坠落;一个在黑暗中瞪视着我的狐狸;一朵郁金香压在我的鼻子上,让我打喷嚏(这个梦总是能让我醒来),一个盈满烟雾的金色房间;站立在一个被海水淹没的海滨房子里。还有很多,但是它们彼此之间的流动速度非常之快,当我醒来时,我无法记不住所有的东西。
只有一件事,我相信我的确是忘记了:一个叫日向翔阳的人。我的一个队友。可以这么说,这真的很诡异。我记得住我队伍里的所有其他人,和他们所有的事情。为什么我的大脑突然决定要把他的存在彻底从我的脑海里擦除?
我努力遏制想要搜索他的名字的冲动。因为我知道,这对我毫无裨益。我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无动于衷,那么我读到他的时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为了找点事情做,我把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叠了起来。然后我坐在床上,注视着房间。
我好无聊。我觉得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无聊过了。我之前是怎么消磨时间的来着?打排球,就是它了。
我开始找排球,然后发现它藏在我的床底下。我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我看向窗外。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我会在日落之前回来。
在路上我给阿治发了信息:出去训练了。请勿打扰。
◑
在儿童公园里我找到了一个小地方。当其他人没空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这里玩。我不知道现在其他人有没有在忙,我也没问。我现在就想自己一个人。鉴于我现在应该很无聊,这种想法还挺奇怪的。
一颗很大的樱桃树站立在公园和这片区域的交界处,介于秋千和长得很高的草之间。每年的这个时候,它的树枝都是黑色的,光秃秃的。但是几个月后,遍地都会是它落下的白色的花。
太阳照在树后面,我一时有点被闪瞎。
我把目标定在最高的那个树枝,然后我开始扔球。在球落下来滚走之前,它正好能击中我想要的那个位置。
我发现球在草丛中,我把它带了回来,然后再一次托球。
然后再一次。
然后再一次。
每一次球触摸到空气,然后落到了地面。每一次我都趴在草丛中寻找它。
这不够。一个二传需要一个击球手。而我在干什么,我一个人在午后的儿童公园后面扔排球玩?
我四处张望。这附近没有一个孩子。他们要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学校。我是唯一一个无聊到在一天中的这个时间来这里玩的巨人孩子。
我定下目标物然后再次托球。
日光更盛了。然后它爆炸成一束光,让我失明了。
一个身影——一个影子——飞到我的视线所及之处,然后砰地一声把我托起来的球打在了抛光的地板上。掌声和喝彩在我周围爆发。一个完美的击球终结了一个完美的托球。
那个身影身体后倾,握紧拳头挥向空中。先前让我失明的泛光灯,现在用银色光晕勾勒出这个人的身型,模糊了他身影的边缘。当灯光渐暗,喝彩淡去,他们朝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用手指骄傲地指着我,认可我,赞美我。最动听的笑声在我的耳边回响……
我跌落在地。感受到了我裸露的膝盖和手掌之下的污泥。裸露的膝盖?噢,对了,不是裸露的——我穿着牛仔裤。但是在不久之前,我没有。
在记忆中,我穿着我的黑狼的黑色队服。黑色球衣,金色条纹,黑色短裤。那个得了分并开心地笑着的那个人也是。
那是谁?我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是……他就是我忘记的那个人?他是日向翔阳?
我不知道。我的头开始抽痛。我无法深入思考一件事太长时间;现在,如果我跟随我的思路过于努力的话,我的身体就会痛。
他妈的。
我抬起脚蹒跚着走出公园。然后想起来我把球落在哪里了,我又回去找。
我找了五分钟后,我觉得我应该是把它弄丢了。我怎么能弄丢了?这里除了我以外又没有其他人。
或者,有。
在最高处的树枝上,有双黑色的球鞋在来回摆动。条纹袜子,发红的膝盖,黑色短裤。白色体恤之上是灯芯绒外套。
他俯视着我,我瞥见了明亮的橙色头发,前不久还戴着一顶Hello Kitty的帽子。
“你消失了!”他责备道。
我困惑地看着那个男孩。“是吗?”
他就像上次那样忽视了我。“Pocky在哪里?”他问。
“我……你想吃Pocky?我可以买——”
“不要巧克力味的!那种春季限定的蜂蜜味,我想要那种!”
我看了看男孩正在坐着的樱桃树的光秃秃的树枝。“春天还很远,”我告诉他。
他不听我的。他好像从来都不听我的话。那个时候没听,现在也没听。
他对着只有他能听见的东西耸了耸肩,然后向我扔排球。我跑上前去抓住。
“无所谓了,给我托球吧,“他说,然后从树上跳了下来,很优雅地落了地。
我看着我手里的球,然后看向他期待的脸。他的头发像夕阳下的红土。
我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转球。我跟不上他,我,宫侑,跟不上他。
我打破了我个人的二传准则,我给了那个男孩一个不可能的传球。我用尽全力,朝着樱桃树最高的树枝抛球。
他奔跑着,把他所有的重量压在脚上,然后跳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我屏住呼吸,我的眼睛瞪大了。
他在飞。
男孩把球打回地面,他的力气和我的一样大。它飞过草地,落在了田野里一个远处的水坑里。
他的脚接触了地面。他对着消失的排球微笑。
“哇哦,感觉真好。”他看向我。“是吧,侑前辈?”
在他的背后,太阳下山了。这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色的幻影,并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看起来好不真实。或许他就是不真实的。或许我构想出他只是为了消解我的孤独。
“你是谁?”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笑,然后大笑——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你。是你。
我走近他,然后犹豫了。我步履蹒跚地向他喊道。
“日-日向?”
男孩没有回答我。他妈的,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我?他直直地看向我,然后对着我微笑。“你在光里看起来好可爱。”他像一只好奇的小狗歪着头。“从这个角度。”
我的脖子感到一阵热气蒸腾。我试着说了出来。“我只有从这个角度才好看吗,其他时间呢?”
男孩继续着他自己的对话。照这样下去的话,这会变成一场游戏吧。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而我试图找到合适的话来和他交谈。
“那我呢?”他问。“你知道,如果有人赞美你,你应该也赞美他。”
我凝视着他。闪亮的棕色眼睛,持续的、一直存在着的微笑,和足以让太阳自惭形秽的头发。
我本想说一些,“你也很可爱”,或者“你也不错”。但是从我的嘴里说出的却是一套不同的说辞,并给我撒上了似曾相识的意味。
“好美。你在任何光线下都好美。”
我以前说过这句话。
男孩眨了眨眼,然后他的脸颊上开花一般出现了可爱的红晕,他转过头去。
操,他听见了。
我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他就冲向了场地。黑色运动鞋把他脚下的草地夷为平地,溅进了球所在的水坑里。
男孩捡起球,从他的肩膀上方看了我一眼。那时,我仍然站在场地的边缘。
然后他冲向我,他怀里抱着球,放声大笑。当太阳落在地平线以下时,他的笑声在回荡。我后退了一步,为了即将到来的冲击而做好准备。他会撞向我。我会接住他。
最后的跳跃——我张开双手——太阳落山——然后他消失了。
我双臂张开,孤独地站着。天空变成了紫罗兰色。冷冷的轻风从樱桃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掠过。地上没有奔跑的运动鞋的痕迹。一个孤独的,湿透了的排球坐在我的脚下。
· 4 ·
⊱•每一件赏心悦目的东西背后,总有一段悲哀的隐情•⊰ ④
回去的路上,我买了啤酒。我把装着啤酒的包放在胸前,然后把排球放了进去。我的步伐果断,好像我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要去。但其实我没有。我没有要去的地方,也没有人会等着我。
今晚的天空很干净。日向是对的:如果有电力事故发生,你会从这里看到银河。光污染真的很严重了,不能再低估它。
我很孤独。
我离开家门时还没有这么孤独。排球训练应该把孤独从我身边带走,而不是把它加重十倍。
我打开门,打开灯,然后说,“我回来了。”
回应我的是寂静。空荡荡的房间弥漫着寂静。
排球顺着包滚了下来砰地一声撞到了地板上。我踢着一只靴子把门关上,然后把靴子踢走。把啤酒放在了床头柜上之后,我钻进了被子里。
好暖和。我应该把外套、围巾和耳罩都脱下来。但是对于我目前的肌肉来说这些这些步骤太过繁琐。如果我有得选,我会永远在这里呆着,然后变成一块石头。
操,我的头好疼。头痛欲裂。我闭上眼睛,但是没有丝毫缓解。痛苦像记忆一样挥之不去。我的手腕,我的手指,我的脸。某种程度上,我哭了,而泪水没有尽头。
日子时好时坏。今天是个坏日子,今晚是糟糕的夜晚。
如果你问我我为什么哭,我没法回答你。悲伤的原因多种多样。我迟钝到不能分辨出我现在为什么会崩溃。
导火线是什么?通常情况下如果我设法找到源头,找到是什么让我崩溃,我就可以冷静下来。
是他吗?诱因是我看见了他?他真的存在吗?或许他只是我想象出来的。而想象出来的东西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我深呼吸,然后数到十。然后二十。我的计数速度逐渐加快,没过多久,我的心跳也开始加快,我飞速地在数字之间跑来跑去。
操,我冷静不下来。
我蜷缩地更紧。我发出一声呜咽。
我应该给阿治打电话吗?我应该给他打电话。我需要帮助。但是他现在在店里,他应该很忙……他妈的,我不想示弱!
躺在被子底下让我很有安全感。当我在学校里度过了糟糕的一天,每个人都针对我的时候,我回到家后就会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它们会保护我不受这个世界的伤害。当阿治坐下来告诉我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的时候,是它们保护了我。在我的一生之中,这一层层的羊毛和织物是我的盔甲。
透过针线之间的缝隙,我看到灯泡在闪烁。一次,然后两次。
灯泡第三次闪烁时,它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声,然后死去了。
黑暗。电力事故。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几乎闭着眼睛。事实上,这样更好。没人会看见真实的、被摧毁了的我。
就在那时我听见了。一个刺破寂静的声音。有人在黑暗中哼唱。
我没动,我听着那歌声。那个旋律……
“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彩虹桥,”他唱到。“爱人,梦想家,还有我!”
不,走开。走开。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就像是从大海的另一头飘过来。他在我的耳朵里,我的脑海里,我的心里回响。
我尽可能少地占据空间,我会让他消失——让我自己消失。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我粉碎成更小的碎片时,日向一直唱着我最喜欢的歌。
“谁说每一个愿望都会被听见和实现……啦-啦-啦……啦啦-啦。有人思考,有人相信——许愿又有什么用呢……”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
“闭嘴,看在他妈的份上,闭嘴!”
寂静。我不敢动。这种平静感觉很脆弱,感觉他随时都会开始唱歌,随时……
我呼吸急促,卡在喉咙里。我喘着粗气,深深地吸气。但空气无法到达我的肺。
我就要死了吗?我就是这么死的吗?在一个又大又空的房间里窒息而死?
“侑前辈?”
我僵住了。那个声音就在这里。就在我旁边。太近了。
“侑前辈,求你,看着我。”
我犹豫了几秒,然后睁开眼睛,看向我的左边。
在我旁边,黑暗的床上没有人。只有被子底下的空空荡荡。电力仍然没有恢复。
“我在看哪里。”我轻声说,我的声音嘶哑。“你在哪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回应我。当那个声音终于出现时,它在我的耳朵里,让我的脊背震颤。
“我无处不在。”他悄声答复。
我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无处不在,侑前辈。
这真的没有帮助。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深呼吸没有丝毫帮助。
我咬紧牙关,对抗着我头里逐渐减弱的疼痛。“我看不见你,妈的,”我告诉他。“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那个声音逐渐消失了。我希望他过段时间仍能回答我,但是他没有。
我掀起被子,环顾房间的四周。月光普照一切。我的奖杯,我的制服,我的排球。床,桌子,我。它把我们漂白了。
过去的一分钟里无事发生。仍然很黑,仍然很安静。
啤酒包装在桌子上冒汗。我的靴子无助地躺在地上,草黏在鞋底。门紧锁着,窗户紧闭着。窗玻璃只能反射外面的天空。如果你现在抬头看,你可以从这里看到银河。
过去的一分钟里无事发生。除了一个关键的小细节。
我又能呼吸了。
◑
现在回想起来,过去几周我做的一些梦也不是毫无意义。
当我第一次做某个梦的时候,它把我吓坏了。那是在我看到或者想起日向翔阳之前——他那个时候对我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关于那个梦我能记得的只有: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头被火焰包围。
当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当时确定他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或许只是我在街上不小心瞥见的一个人。我们的潜意识运作得很古怪:你在人群中看到一张脸,然后它就会嵌入你的脑海里——你梦到那张脸时,你会感觉你一定认识那个人,但实际上你不认识,你也永远不会认识——你们是陌生人,永远都会是。
在那个梦里,他——当时还是个陌生人,现在是日向——在床上穿着我的白色衬衫。那件衣服在他身上看起来大了两个尺码,很宽松,但是他穿着还不错。天,他穿着其实很不错……
他在睡觉。他看起来很平静,并且——并且很可爱——我情不自禁,我猜。我吻上他的额头。那只是一个轻柔的吻,他不可能感受得到或者记得。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醒了。
“侑前辈?”
我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眨了下眼。我从没和任何人贴得这么近过。“我吵醒你了吗?”
他咯咯笑。“是的,你把我吵醒了。”
“呃,对不起。”
“没关系,那感觉很好。”
我稍微结巴了一下。“那-那感觉很好吗?”
他靠近了我,直到我们视线相贴。他伸出手触碰到了我的额角,然后在那上面落下一个吻。那不是一个像我给他的那种轻柔的,小心翼翼的吻。他吻我,好像要让我铭记它。
“这个,”他说。
梦只不过是我们大脑和世界作出妥协的一种方式。它们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现实就是毫无意义的。但是梦境,尽管它们做了一些好事,但是那都不是真的,也永远不会是真的。
但是。
我能告诉一些你我从未跟别人说过的事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那个梦是真的。
◑
窗外的星星正在表演着不可思议的杂技。我的靴子在地板上跳踢踏舞。我的所有奖杯和荣誉不久前在相互打架,但他们现在达成了某种休战协议。我的床缩小成了只适合我一个人的形状。其他的任何空间都让我感觉太大了,太空了。
是的,我喝醉了。我一个人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然后我现在在靠窗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我自己吐出来。但我既没有呕吐,也没有晕倒。
泪水已经在我脸上干涸了。现在我在流汗。在我下午离开房间时,屋子里的暖气一直在运作着。我肯定在某个时间点把它打开了,然后我忘记了这回事。天啊,我真是一团糟。真恶心。
外面的银河仍然生动可见。银河也同意我的观点:你就是恶心的一坨屎,宫侑。
啊,好吧,那你能干点什么吗?在一天结束的时候我们都有点令人恶心。
我靠近窗户并倚在上面。我在窗台上拱起脊背,凝视着天空。我伸出我的手去触摸星星。我来找你了。我想。其中一个你落在我的手上,你记得吗?*
我的头不再痛了,但是我的胸口没有。这就是心碎吗?妈的,没被夸大啊。好痛。这种疼痛是真的。就好像连续打了五盘比赛,我几乎撑不住了。
我踉跄着走去阳台,吞下了一大口空气。我咽下了那支撑我活着的被诅咒的不可见物质。不太管用。我被空气包围着却无法呼吸。多么不正常的动物啊。
我看向漆黑的城。没有灯光的东京看起来和往常判若两物。或许所有的城市都这样。灯光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看着看着,电力恢复了。突然之间,城市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狂欢节。强光令我畏缩。银河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房间里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我走进房间然后用力关上了玻璃窗。我爬向我的手机,拨了一个随机的号码。
“你好?“
哇。我第一次尝试就拨通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号码。
“无限的对立面是什么?”我说。
对面沉默了。然后——
“侑前辈?”
语言,这些诡计多端的发明,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
我咳嗽着清了清喉咙。“日-日向?日向翔阳?”
又是一段长长的停顿。“我是他的妹妹,日向夏。”
噢,好吧,我没认出那是个女孩的声音。
“噢,嗨。呃。”我吞咽着口水。我应该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等等,不。我不是故意拨打日向翔阳的电话的。那只是本能。为什么她的妹妹拿着他的电话?
“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打电话,”我告诉他。“但是如果你哥哥——”
她打断了我。“小翔阳,”她纠正我。“你是这么叫他的。”
噢。是的,我是这么叫他的。虽然听到这个名字没有记忆回归,但是我测试了下,它感觉是对的。
“小翔阳,”我说。“当你见到小翔阳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告诉他……我想见见他?就一次?……如果他想的话?”我后知后觉补充道。
日向夏的答复被杂音吞没了。“我……好……目前……”
我努力张开耳朵去听她说的是什么。我是不是喝得太醉而丧失了拥有这次严肃谈话的机会?他妈的。“抱歉?我没听清。”
小夏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她重复道。“治前辈跟我们说了你目前的状况。或许等你的记忆恢复,你再见他吧?只是一个建议。”
这不是个建议。她的声音告诉我,如果我这一生还想见翔阳的话,我必须要这么做。兄弟这种东西能不能去干涉下别人的事?
我在做最后的尝试。“他……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这一次,夏叹了口气。“哥哥就是这样的,”她说。“他不会生任何人的气,特别是你,侑前辈。”
这不错,有进步。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她看不见我。我们遵从礼节相互道别后就挂断了电话。
哈。我感觉好像跳过了我到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或许确实是的。看看我的高效进度。
我想,我希望,那通电话让我清醒了。我找出相册开始翻。我早该这么做了。但是我竟然蠢到现在才这么做。
小翔阳,你是我的什么人?
相册中,大多数他的照片都是单人照:他背对着镜头斜靠在露台上;那是日落;他的头看起来又小又哀伤;远处的小红光闪烁着,它们的怒芒被捕捉,被永远囚禁。有几张照片是他站在郁金香地里。另一张模糊的照片是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抓向镜头。还有一张是他在睡觉。他的嘴角流下了口水——这是相机的焦点所在。
我的相册里全是他。全是我们。
该死的,我被击中了。
有一张照片吸引住了我的眼球。翔阳躺在床上,身上的汗水闪着细密的光。一个毯子很随意地盖在他的身体上。日光在他身上画满金色。他凝视着摄像头,眼神疲惫,轻柔微笑。一只手放在他的前额上,橘色的头发贴着头皮。他沉浸在性//爱的余韵之中。
但是我着眼之处是他赤//裸的胸膛上的一根闪耀的金色链子。它很细,几乎看不见。它松散地围绕在他的喉咙上,末端是一个大吊坠:一个被吃了一半的太阳。
另一枚记忆碎片找到了它的归属之地。
当我给我的兄弟打电话时,是凌晨三点。阿治在铃声响了四下后接起来。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很紧张。“发生什么了?”
“嗨,阿治?“我说。”我曾经爱过什么人吗?”
电话的另一端是一片寂静。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很轻。
“你为什么这么问,阿侑?”
我试图咽回泪水,但是它们还是流了下来。
“因为我感觉我曾经爱过。但是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 5 ·
⊱• 遗忘世界的人,世界也将他遗忘 •⊰ ⑤
沙滩短途旅行。终于。
阿治提议,北前辈打电话来说也要加入;然后小臣也来了,就是这样。反正我也不想一个人去。只要我离开我的房子。
臣臣讨厌大海,沙滩因此遭受了牵连。我敢肯定我在沙子上走路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他这些天一直观察着我,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好像一旦转移目光,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会消失不见。我想向他保证我不会消失的,我的记忆正在缓慢恢复,我必须留下来,直到我再次见到小翔阳。而我的记忆一旦恢复,所有我丢失的东西都会像潮汐般被大海归还。
今天还没有涨潮。远处的大海是一条银线。你需要穿过一片高高的草地才能到达沙滩,那里的沙子绵延数里。我赤脚走了过去,感受到细砂在啃咬我的皮肤。一群海鸥飞过蔚蓝的天空。太阳在浪波之上碎成千万个碎片。
我好想你。你也在想我吗?
我的相册里有一张小翔阳的照片。他穿着和我那天在公园里看到他时一样的衣服: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不同的是照片上他没穿灯芯绒外套,而是穿着我第一次在冬夜和他并行时的黑色的那一件。他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笑容令人目眩。
他站在海里,海浪吞噬了他的脚。当他注意到相机时,他转过头来露出微笑——那一瞬间在我的手机中永存。
我望向大海,海水轻拍着我的脚。我好想你,翔阳。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大海勾起了我的回忆。不是那些我已经忘记的,而是那些我以为我忘记的回忆。年少时我和我的家人在沙滩上度过了几个小时,和小学队员在沙滩上一起打球,进入高中时和我的稻荷崎队友们一起打球。或许不仅仅只有相机可以抓住瞬间,特定的地点也可以留住回忆。
我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坐着的地方。他们知道我现在需要独处。很好。为了表达我永恒的谢意,我边走边捡拾贝壳。它们大多数碎掉了,但是所有的贝壳都很漂亮。
伤痕已经开始愈合了。我腕部的环状瘀痕已经褪成了浅紫色。我脸上的伤疤已经变成了浅淡的小裂痕。我感觉我像是一只新生的幼鸟正在学习如何自行飞翔。这感觉不太好。说实话,有点糟糕。
我们骑着车来的。阿治本想开车载我,但是我拒绝了。我目前真的不想呆在汽车里。
我们在高楼大厦和玻璃建筑之间的道路上骑行;有时候我们把这些景色抛之脑后,转而去爬山。我自己骑着车,小臣也是。北前辈本想自己带着自行车的,但是当他看到阿治一个人骑着车子就悄悄地放弃了自己的计划,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我的兄弟的后座上。
他们带领着我们这个小团体。北前辈坐在车后座,胳膊上的袋子装着我们的午餐。他以一个完美的姿势保持着平衡。有时候我觉得他不是人类。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是理想的人类。完美运转的成年人真是可怕的物种。
雪很久之前就化掉了。但是对我来说路还是有点滑。我只是在脑子里觉察到,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我停止避开路上的每一个水坑,每一处障碍。我太过于小心谨慎,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落下大部队很远,他们已经在山顶等着我了。
到了山顶我急刹车。我的脸在燃烧;我很惊讶它还没有蒸发。
我们一到沙滩就停好自行车,放下包,开始打比赛。没有规则,只是纯粹的竞争。第一次我和阿臣一个队伍,然后是阿治。我们第一局赢了,但是第二局输了。
阿治带来了他店里的饭团,这是我们的午餐。他的饭团是阻碍我把他献祭给古神的唯一原因。
我停下来看向四周。海风轻吹着我,鼓起我的白色衬衫。远处有一艘船,从岸上看像是一个小点。群山从陡峭的悬崖处断裂然后消失在沙子里。看起来很危险的巨石在基座上排列。这个世界看起来像是默认的电脑桌面。
这么美好的一天,我不能一直恨我自己。
当我转过头时,我看见了他。这一次他没有让我惊讶。我想看到他,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小翔阳一个人坐在沙滩上,他闭着双眼面向大海。白色T恤,黑色短裤,黑色外套——和那张照片一样。他的运动鞋放在他旁边,他的双臂抱着膝盖。
他没有看到或听到我接近。但这也是我所期待的。
我在他旁边坐下,也看向大海。我说着过去几周我拼凑起来的东西。
“这是我的记忆,对吧?”我看向他。“你是一段记忆。”
翔阳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动。
我叹了口气,把头放在膝盖上。“我想也是。我们一定曾经来过沙滩,你和我。我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来过,做过什么,或者是否——“
“你喜欢我吗,侑前辈?”
海浪的低语掩盖了他的话。不过我已经听到了, 但是我没有回答。那没用的,就算我回答了,他也听不见。记忆的残酷之处就是它们已成定局。
小翔阳睁开眼睛看向我。我也看着他。
他眼中的棕色看起来是那么温暖,看到它们黯淡下来是很伤人的一件事。以前的那个我是怎么说的?过去的我是怎么回应的?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是看到他这幅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转了回去。“真是令人悲伤,”他说。“因为我觉得我喜欢你。”
我让他伤心了?我拒绝了他?我知道我很蠢,但是天啊,就算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历史新低。
“那些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是吗?”他继续说。”那辆车,那些夜晚,那些旅行?那些日子,那些我们所有的回忆?“
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没有指控,没有判断。好像它们只是单纯的问题。
我回答,即使都是徒劳。“它们现在对我来说是一切,翔阳。”
他没有听见我,一如既往。他起身然后跑向了大海,直到海水到达他的腰部。他转过身来向我喊着一些我捕捉不到的东西。他踢着海水,然而他的动作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当我的视野里只能容纳他时,世界仿佛停止了——他和泡沫嬉戏,切开波浪。
我拿出手机,低音量单曲循环着Rainbow Connection。看着波浪随着音乐潮起潮落。
翔阳,我看得见你。我知道你只是我的想象的一枚碎片,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但是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所以,如果我呼唤你的名字,你会回答我吗?
我深呼吸,然后大声喊:
“小翔阳!你能听到我吗?”
他还是在海里溅着水花。或许因为海浪的原因他才听不到我。
不知何时记忆已经不再是记忆了,而是变成了在我脑海中不断播放的余影。翔阳循环往复地玩着海水,他的动作永远在重复。我站起身去追逐他,涉水而上,像行星一样绕着恒星旋转。
他停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翔阳露出一个好奇的笑容,他问我。
你不是真实的。但是你是现在我所能拥有的全部。
“补救。”我说。
“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蠢货,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给你的这些破玩意儿。”
他皱眉。“别这么说。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光。”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这是我想听到的,闭嘴。”
他闭嘴了。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想象力根本不足以形容他。我永远无法捕捉到真实的日向翔阳,而且我也永远不会满足,直到我再次遇见他。
但是我不知道这得花多长时间。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所以我悄悄溜回了我对他的记忆中去,然后亲吻他。他以我想象中的方式回吻了我——没有羞愧,没有遗憾。
当我打破了这个吻,翔阳正在消失。阳光直直穿过他,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小翔阳?我喜欢你。”
他的笑容变大了,他将我们的额头相抵。
“太晚了,侑前辈。”
◑
当我回到岸边,阿治瞪着我。“你疯了你知道吗?”
我身上的海水滴在了沙子上,我笑了。
我们吃午饭,然后看夕阳。我们没有等到太阳消失,而是等到它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我们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在一处神龛停了下来。我们四个排成一派然后许愿。我的愿望很简单:解锁我的记忆。
北前辈让我们去入口处拿幸运卡片。我们都获得了一张“最大的好运!“
假的,都是假的。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运。不过当一开始医生们告诉我我不过暂时丢失了一些记忆时,我确实感觉我很幸运。人们在事故中丧失了四肢;他们死去,看在上帝的份上。而我只是失去了一些记忆。
我念咒般不断重复着我母校的箴言。谁需要回忆?谁需要回忆?谁需要回忆?
这是反问的修辞手法,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更像是一个真实的问题。能够活在当下是一种特权。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不是被困在过往,就是被囚于未来。我曾经也有过这种特权,但不知何时,我把它弄丢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问我:“谁会需要回忆啊,阿侑?”
我会说:我需要。“
· 6 ·
⊱• 而我爱的一切,我独自去爱•⊰ ⑥
几个月后,我在猫又先生给我的黄色记事本上写下的只有两行字:Rainbow Connection和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第一个当然是我最喜欢的歌。说实话,我有点对它着迷了。当它没有在我的耳中播放时,它也会在我的脑海里播放。用他的声音,用他的旋律。小翔阳跑着调附和着Kermit本身粗哑的声音。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组合,但是它成功了。天,它非常成功……
第二行字来自一个电影,我觉得。我不太确定。不过我肯定,有一个电影叫这个名字。我曾经梦见过它,当我醒来时我思索,发现这是我的另一段记忆。
在那个梦境/记忆中,我在一个我不认识的房间里。它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房子。我能听见外面的雨声,不停地拍打着附近的池塘,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偷偷潜入。隔着嘈杂的声音,我听见有人走上楼梯来到房间,向里窥视。
翔阳。
他抱着一个装满了起司蛋糕的盒子,“准备好了吗,侑前辈?”
我点头。他向我凑近,依偎着我,然后点了电脑的播放键。我注意到了电影的题目: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然后这个梦消散成了近几个月来我反复做的一个梦:站在一个海滩边的不认识的小房子中,海水淹没了房间。当我醒来,我的枕头浸满了泪水。
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如果我和小翔阳如同我记忆想让我相信的那样如此亲密,那么为什么他不在这里?我们肯定在某处有过争执,但是……他现在在哪里?比如,他住在哪里?为什么我一次都没见到过他?他不住在东京吗?如果他是我的队友的话。或许他也在休假,他回家了。他的家在哪里?
很明显,不是和你在一起。我的脑子帮了大忙,所以我把它关了。
我在考虑给小夏打电话然后问问她,但是最后一刻我改变了主意。如果我问她他的下落,她可能会觉得我在尝试和小翔阳取得联系。(我确实在这么做,不过这件事她不需要知道。)
所以我转而找了臣臣。我可以毫不犹豫地问他任何事。他肯定知道日向翔阳在哪里。
有时候我想,或许我和小翔阳没有那么亲近。或许我只是希望我们很亲近,但是在这之前,他就离开了我。所以我一直梦想,一直梦想着这件事,希望我的梦可以填补进现实中无法完成的空隙。毕竟,你能分清楚梦境和记忆的区别吗?
我决定放弃我的所有偏见,去找猫又先生。因为我需要答案,而我已经遍历了所有能给我答案的人。
他反复琢磨我的问题,然后摇了摇头。“不能,”他告诉我。“恐怕没有什么方法能分清楚梦境和记忆。过去,不管它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都只是一场梦。“
他点了点黄色记事本。“Rainbow Connection是你过去的一部分吗?他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
我叹了口气。“这是我最喜欢的歌。但是我又一次爱上了它,所以我写下了它的名字来记住它。”
“我懂了。那么写下来对你而言有帮助吗?你是不是忘记了最近发生的事?”
“没有。但是我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我不想历史重蹈覆辙。”
男人发出了像猫一般的声音。“哪段特殊的历史?你失去了什么?“
“目前?一辆车和一个朋友。”
“那他们和你写下来的第二行字有什么关联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来自一个电影。”
猫又先生笑了笑,然后扔给了我一本从他身后的小书架上拿下来的书。“这个或许能解答你的一些问题。”他说。
“我从没说过我有问题。”
“噢,但是你从没说过你的感觉,对吗?”
“不对,我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
现在的我只能撒谎了,因为我不想退缩。尽管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是他对我的了解还是让我很生气。我没有直说我的感受,但是我说了很多话,并且通常我的话冒冒失失,所以人们认为我是一个直截了当的人。我不是。我是个懦夫。
我把那本书带回了家,然后把它塞在了枕头下,这样我就可以忽略它的存在。我不想离开学校后还要做家庭作业。
但是……好吧。他说我或许能从书中找到答案。我不知道它是否清楚我想问什么问题,但是……哎,操它的。好奇心是犯罪,而我现在是罪犯。不管怎么说,这本书能让我好起来,所以我还是读了。
诗。无聊。不进我的脑壳。我有时连儿童读物都看不懂,而这家伙让我读诗。或者他没有我以为的那样了解我。
但是我注意到了四行字。我不懂它们的意思,只是因为它们在我的脑海里听起来还不错,并且能解答我的问题。
纯洁无暇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呀
遗忘世界的人,世界也把他遗忘
无暇心灵中的阳光永恒灿烂
每一个祈求都被接受,每一个愿望都得以实现*
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我可以在网上搜索一下。它们一定意味着某些事情,即使我不能理解。这本书的其他内容让我想睡觉,但是这几行字一直伴随着我。
一个无暇的心灵。
我和它有关。我失去了可能是一些有瑕的记忆。事故以来,我一直处于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日子时好时坏,但是好日子比坏日子多得多。
然而,它让我感觉我为这种平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很快乐,因为我没有主观过错。而这个过程中,我必须忘记的是什么呢?
很明显,小翔阳是其中之一。但是其他的呢?
我永远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这件事,但是……当我在梦里看见他时,我好痛苦。
这种痛是毫无缘由的。比如,我会梦见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他指着什么东西然后大笑。我会和他一起笑。这种梦境让我痛苦。这是一个甜美的梦,但是却比噩梦还让我痛苦。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决定亲自看看那个电影。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的评价很好。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我和他一起看过这个电影。我把这个电影和小翔阳一起忘记了,但是或许,重新观看它能够唤起我的一些记忆。
我买了另一包啤酒,并且决定在电影结束时把它喝完。事实证明,这是个糟糕的主意。
这个故事……让我难以理解。至少对于前一个半小时来说。然后它变得有点意义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喝醉了,所以那些意义直接被我抛在脑后。
但是我察觉出了一点东西:这个故事是倒叙。你从终局开始,然后慢慢地发现你在返回原地。
当这个电影接近尾声时,我开始掉眼泪。不是因为这个电影或者他的情节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我哭,是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
他依偎着我,点开了电脑的播放键。电影开始了。翔阳立刻被吸引了,他精神高度集中,跟随着屏幕上的剧情发展。我没有。我被他吸引了。我打开了一盒起司蛋糕喂给他。翔阳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他没意识到我的目光,他也没意识到我有多喜欢他。他还会意识到吗。我拒绝了他。为什么在那之后我们还那么亲密?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抱怨。这是我家,并且我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些……
电影即将结束了。屏幕里的男人发现了他站在他最后的记忆中。一个海滩边不知名的小房子。
噢,所以这就是我一直梦见的东西。
当海水涌进房子时,他想起了她。他的鞋子消失在了水里,他们假装说再见。
妈的。我不应该独自一人看这个电影的。我不应该看这个电影时喝酒。
我胡乱摸出我的手机然后拨打了他的号码。没有人接起来,电话被转接到语音信箱。这时是凌晨三点。
“翔阳?”我说。“我喝醉了。我决定想起所有东西,然后我喝醉了。我真可悲,是不是?“
我的声音被录下来,电话的另一边是静电。
”我哭了好久,我甚至不知道原因。再多一点,我就会把房间淹没了。就像那个电影,我会站在一个满是盐水的房子里。我恨这个。我恨我自己。我一直在试图和你的记忆一同生活,小翔阳,但是记忆不是真的,它们不够,它们不够啊。“
我干涸的喉咙吞咽着口水。电脑在我旁边的床上轰然倒塌。“我好想你,”我轻声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也想我或者你是不是还会回来找我,但是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好痛,行吗?没人告诉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发誓,我会找到你,日向翔阳,如果这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即使你不想被找到。”
语音信箱发出警告的声音,我只有一分钟了。我的懊悔也有时间限制。
“你生我的气吗,翔阳?”我问。“小夏说你没有,但是为什么你要躲着我?请你不要躲着我,我……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我的气,翔阳。”
这种荒谬的境地令我发笑。“妈的,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嗯?我需要你在这里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在这里,这很好笑吗?”
警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最后十秒钟。我匆忙着说完我那毫无价值的道歉。
“但是小翔阳,”我说。“如果你不会原谅我所做的事——和我所做的很多蠢事,我知道,对不起,我试图做好但是我总是失败,对不起——知道我会一直等着你。我还没有想起全部关于你的事,但是我每想起一点,它就告诉我——“
语音信箱切断了。手机在我手里毫无声息。我看着我空荡荡的房间,手机从我无力的指尖滑落。
我想要和你制造更多的回忆。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呢?
长夜将尽。当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之时,我的记忆开始回归,生动,且具有毁灭性。
TBC
*电影《暖暖内含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中的台词,译者不详。
① The sky above, below, around us lie 出自英国诗人约翰•克利尔《永恒的邀请》( John Clear:Invitation to Eternity) ,译者吕志鲁。
② They remain with us forever, like a touchstone 出自村上春树《且听风吟》。
③ Everything that’s lovely is but a brief, dreamy, kind delight 出自叶芝《切勿把心全交出》(Yeats:Never Give all the Heart),译者不详。
④ Behind every exquisite thing that existed, there was something tragic 出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译者不详。
⑤ The world forgetting, by the world forgot 出自电影《暖暖内含光》(存疑)
⑥ And all I lov’d, I lov’d alone 出自爱伦·坡《孤独》(Allan Poe:Alone),译者曹明伦。